二十六 好字是怎样练成的(2/3)
惊奇之色溢于言表。方道士察言观色之下已知其意,不由哈哈大笑,得意非凡。是好是不好,不用再问了,天才就是天才,谁也不能小瞧:“好,很好。”吕道长微笑点头,心下甚是欣慰。方殷心里欢喜,感慨万千:“不容易,真是不容易啊!我这琢磨半天才想到一个好办法,写出了这么漂亮的字儿!”吕道长深有同感,点头叹道:“万事开头难,你初次试笔,殊为不为!殊为不易!方殷,你用的什么方法,说给为师听听?”师徒二人有说有笑,相谈甚欢,似乎已打破坚冰,关系进一步融洽。方道士得意之下不疑有他,张口儿就来,便将那个好办法说了给了他。却忘了,那一句话——
祸从口出!
写好便罢,何必多说?轻易将秘密诉知他人,必然招致无尽恶果。佛曰:不可说,不可说,一说即是错。奈何方老大做了道士,管不住嘴,还是说了。吕长廉已是勃然大怒,却又不动声色:“方殷,你将那件物什取来,与为师看看。”方道士犹不知死到临头,乐颠颠跑出去,取回一物递过:“怎么样?我历害罢?”
一支笔。一支毛笔。一支几乎没毛儿的毛笔。
小小毛笔,大大学问,单说笔锋,也是名堂多多。锋为毫,分作紫毫,狼毫,羊毫种种,亦有兼毫,混而制之;各毫选自动物皮毛,亦作细分,或须或尾,或胸或背等等;其制作也有讲究,分为柱,被,披。柱之毫长,被之毫短,披之柔细。毫锋不同部位配以相应毫毛成其笔,方可刚柔并济,挥洒自如。
这一支笔,亦是如此。还是这一支笔,此时却已不同。本是饱满的毫锋短了一大截儿,又瘦了一大圈儿,顶端只余一撮细小硬毛儿,如雀之舌,似豆之芽,小荷掐掉尖尖角,蝎子尾巴砍末梢!妙,妙招儿!扒掉累赘的皮,拔去多余的毛儿,不听话的都杀掉,只留听使唤的!这就是方道士的好办法,其头脑的灵活程度,敢想敢干的精神品质,令人叹服。据说许多年以后,海的另一边有人发明了与此类似的写字方法,以为先进,却不知许多年以前,海的这一边早有勇敢的先行者作出此举,是个小道。
小荷才露尖尖角,早有蜻蜓立上头。
可惜,可惜,蜻蜓亦有天敌!不合时宜的奇思妙想,终究会被扼杀于襁褓之中!惨,非常惨,秃笔握在手中,老道呆在场中,赠笔的人与赠人的笔各自无语,一般凄凉。相传世上有四大难追回:变了的心,秃了的头,跑掉的媳妇儿,咬人的狗。好心好意的好人给了他一只好好的好笔,眨眼功夫儿给他折腾得笔不是笔人不是人,通通只剩下一口气吊着,也是同病相怜了。
皮之不存,毛将焉附?
方道士辣手摧花,将一支妙笔折磨得休无完肤,不成样子,岂不知这正是打了吕道长的脸,拔了吕道长的毛,剥了吕道长的皮!吕道长已然动了真怒,面色阴沉得几欲滴水儿,猛立起身刷地抽出戒尺,瞠目喝道:“伸出手来!”方道士大吃一惊,倒退两步,这人!刚才还好好儿的,转眼又翻脸了,这是哪儿对哪儿,哪儿又得罪他了?吕长廉怒目而视,大声叱道:“不会写也罢,写不好也罢,你你怎可如此,如此,这般!”
“甚么如此?甚么这般?这人气性如此之大,这会儿疯掉了一般!这是发的哪门子火儿?莫非高兴过头儿,又中邪了?”方道士不明所以,却也不愿触这霉头儿,只在肚里发牢骚。几小道见师父忽然大怒,也是不敢说话,个个低着头暗自心惊。吕长廉呼一口气,继续怒斥:“为师最是痛恨弄虚作假,投机取巧的钻营之辈!如你这般,字写不好,不从自身找原因,偏生去寻那旁门左道!”
这话方道士听懂了,是说自家想的好办法,不好。且不说办法好不好,便不好又怎样?用的着大动肝火,又拐着弯儿的骂人?投机取巧?旁门左道?说谁了?有病么!念头转过,口里哼道:“你说的甚么!我可不是那样的人!再说了,甚么左道儿右道儿?我把字儿写好不就成了,你又管我怎么个写法儿?”
“不思悔改,还敢狡辩!你可知,为师责你不为写字,乃是教你——做人!方殷,你可明白?”吕道长沉喝一声,威势大作。写字是写字,做人是做人,岂能混为一谈?方道士非常之不明白。但是,打人的家伙拿在老道手里,不明白的下场是什么,这一点方道士可是非常之明白。好汉不吃眼前亏,转念正只一瞬间:“明白!”
“明白什么?”
“听师父的,好好做人。”
“你可知错?”
“我错了。”
“该当如何?”
“回去再写一遍。”
“无上天尊——”
“无上天尊——”
吕道长见方道士认罪态度良好,颇有悔悟之意,当下一腔怒火消了几分:“念你年少无知,为师饶你这一次,去罢。”方道士应声而退,未及门口,吕长廉又道:“记住,不可再损坏物品!如若再犯,罚你晚上不准吃饭!”
“是!”方道士心中凛然,面色肃然,悄然转身,飘然而去。
吕道长缓缓将戒尺纳入怀中,废然一叹。不如此,又如何?师徒二人本已僵化的关系难得缓和了一些,若再施以体罚,必然前功尽弃,乃至关系恶化。也罢,也罢,且随他,盼他幡然醒悟,走上该走的路。
黄昏的时候,方道士又来了,带着刚刚出炉的满意作品,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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