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秋日私语)(1)(1/2)
(一)
码头响起汽笛声,晨雾从老旧的雕花窗棂涌了进来,带着丝丝的水汽和凉意。
吴妈将早膳摆上桌,扬头便唤二小姐吃饭,等了一会不见动静,往日只需唤一遍,曼秋语便会笑盈盈赶下楼,吴妈正准备再唤,一旁坐着的曼太太摆手打断她,道“你上去看看,怕是还没醒来——昨夜她回来的晚,也不知干什么去了。”
吴妈点一点头,正要上楼,只听一阵叮叮咚咚的下楼声,曼秋语穿着一件蓝色褂子,那褂子长得直到脚踝,吴妈总惊心她稍不留神就会踩到褂摆摔个跟头——这原是大小姐的旧家当了,那时买来还是顶时髦的衣裳,早几年前就没人再穿了,倒被二小姐拣去当了睡衣。
只见她头也没梳,蓬蓬的拥在肩上,眼里带着蒙蒙的水汽,好似染了庭院中的雾气一样,吴妈不禁说“这是有毛鬼子在后头追哇——哎呦,二小姐好歹也把鞋子穿上。”
曼秋语闷闷应了一声,就叫了曼太太“妈,学校组织义演,晚上我就住在同学家,不用给我留门了。”
曼太太刚要说话,就听砰得一声,卧房的门被重重带上,震得立柜上一只塑料假花甩出了花瓶,大小姐曼秋华趿着尼泊尔花绒拖鞋,手上燃着一只烟,她吐出一口烟气,映在红丝绸睡裙上,像是罩了一层纱。
“真是翅膀硬了,晚上也不回家,是你哪个同学这么好心的收留你?”
曼秋华的声音就像无线电里女伶那尖细又带着娇软的的声音,也许男人听了会骨头酥软,但是听在曼秋语的耳朵里只觉得生腻。
她去洗漱间换了件淡绿短褂和黑色泥丝绒长裙,洗得发白的衣袖中露出两只白皙如鲜藕的手臂。从晾衣架上拿了布包,背上肩才低声回道“还有哪个同学,自然是小萍。”说完便出了门。
曼秋华嗤了一声,径自坐在饭桌前面的沙发上。望着吐出的袅袅香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吴妈从厨房里取了筷子,一边摆上桌,一边拿眼偷瞧曼秋华,又朝曼太太使眼色。
曼太太却是为难的样子,轻咳了几声才开口“秋华。大早上就吸烟。身子受不了罢…”
她的话还没完,曼秋华就把烟灰缸震在玻璃茶几上,重重的一声吓得曼太太再不敢说话。吴妈也大气不敢出。
过了许久,她吐了一个烟圈才道“过两天,我有个朋友要到家里,吴妈做些好菜招待一下。”
曼太太拿着筷子的手一顿,犹豫着说“是工作上的吗?不是妈要说,你妹妹也长大了,那些…社会上的人还是让她…少接触为好。”
她盯着足尖上一荡一漾的绒花球,难得的没有发脾气,只道“你女婿你见不见?”
曼太太似是吓了一跳。然后道“什么女婿,哪里的人?”
曼秋华却不再理会她,她看了看桌台上的小坐钟,回房换了一件绛紫撒银线丝绒旗袍,肩上又搭了一条獭兔毛的披肩,对着梳妆镜将嘴唇涂红。整了整发髻就要出门。
吴妈看着光鲜亮丽的大小姐,堆笑问“今个儿这么早就要出去?”吴妈原是北平人,说话便是京片子。
曼秋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,曼太太立在门栏前望她,一双手揉搓着“秋华。今天能不能早点回来,妈给你留门。”
她答应了一声“知道了。”
曼秋语刚走到学校大门前,就看见不远处的袁世泽,他站在梧桐树前,背对着阳光,极暖的光色就在他身上渡了一圈金色的光影,秋语看着他修理得短短的黑发,露出额头上一道月牙形的浅疤,不知怎么的就笑出声来。
倒笑得袁世泽不知所措,他将手里牛角面包袋递给她,就望着她嘴角边笑出的两个梨涡愣出了神。直到她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儿,“瞧什么,这样傻气。”
袁世泽揉了揉额头,和她一同走着,“自然是瞧你好看。”
“油嘴滑舌”曼秋语也不看他,掀开面包袋咬了一口牛角面包,酥酥软软,淡淡的甜和奶味混合在口腔,“多亏你替我带了吃的,不然今天又要挨饿了。”
“又和你姐姐拌嘴了?”
袁世泽侧首看她,看到她鬓发下白润润的耳垂,小小的,好似面包上的奶油,上面软软的绒毛好像染上滢渟的光晕,看得他心里莫名一阵异样的悸动。
“也不算拌嘴,只是好像相互看不惯一样,我总知道不应和她拌嘴的。”
秋语家里的事情他是大致知道的,也知道她姐姐在百乐门里当舞女赚钱养家的事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,只是缄默着,直到上了教学楼楼梯,与她该分开时,才问“今天义演后,你会去小萍家吗?”
秋语颔首,袁世泽的班级在上一楼,于是便笑着和她道别了。
说是义演,其实就是到城郊老人院中为那些孤寡老人放些西洋片。近几日上海并不太平,自那日日本大使馆里的人打伤了一位爱国教师,全上海便刮起了抵制日货烧毁日货的爱国行动,哪怕是白日里,也能看见柏油马路旁边堆砌着正冒着浓浓黑烟的日本货物,空气里满是木屑瘴气的味道。
等到晚上从城郊回来的时候,黄包车路过戈登路,百乐门大舞厅门外正是香车云集,霓虹闪烁的时候,爵士乐和西洋舞曲从旋转门内飘扬传来,几个穿改良旗袍的妙曼女郎徘徊在旋转门外迎客,毫不遮掩的将穿着玻璃丝袜的长腿暴露在众人眼目中。
坐在秋语旁边的小萍毫不掩饰脸上鄙夷的神色,
第1页完,继续看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