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 明月逐来(七)(2/2)
幸亏声音很轻,苏妍妍没有听见。
不过这些毛病也只持续了半年。半年后,谢景就养成了新的习惯,“蕙娘”这个名字,再也不会从他口中讲出来了。
成为永远的尘封。
他渐渐淡忘了她,甚至都快忘记了,他还藏着她的尸身。
谢景再次忆起常蕙心,是在他登基的第三年,天下终于太平,改国号为元嘉。
宫殿重新修缮,许多家具都要挪位。内侍们搬弄矮柜的时候不小心,将皇帝陛下塞在某处的蝴蝶左翼掉了出来,摔在地上,碎成了七、八片。
内侍们惶恐万分,纷纷跪下来乞生。皇帝却注意到,镂空的蝴蝶玉佩内里一面还刻了字,以前没摔碎,还没发现过。皇帝蹲下来,捡起一片碎语细瞧。过会,他将七、八片碎玉统统捡起来,用龙袍兜着。
熊公公急得欲跳脚:“陛下,这些事让奴婢们来做吧!您当心割着了龙指!”
皇帝置若罔闻,双手撑袍,兜着碎玉片走出去了。
皇帝一边走一边想,这玉佩里层一面原来还刻着字的。皇帝面色很平静,步子也迈得不轻不重,整个人比御池禁海里的水还无波,暗流都在湖面下面,天翻地覆地淌。
常蕙心的灵气与别的女子不同,她在玉佩里层刻了许多话,字字只有米粒大,成排密密麻麻写的:都是哪月哪日她惹恼了谢景,粗心大意又做砸了什么事,一时忘形又没有遵守谢家的哪条规矩……都是些小事不值一提。常蕙心却都当做极重要的事记下来,总结自己的不对,找出错误,下次改正。
末排最后一句,她认认真真地刻道:愿吾能改误尽善尽美,愿夫君能谅解吾,长长久久。
谢景两眼泛酸,他禁不住仰起头面朝天,免得眼泪流下来。
哪知天气又偏偏太好,天朗气清花青色的天穹空无一物,谢景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,无声淌下成行。
这一刻,他后悔了。
谢景兜着玉片回到御书房里,将碎片反着拼起来,拿宣纸刷墨拓了。他拈着拓本,将常蕙心刻的那些字又重新反复读了三遍。
谢景在御桌上铺了一张崭新的宣纸,将常蕙心的字从头到尾,再手抄一遍。
抄完了,谢景重铺一张纸,连笔行行写下。他也有许多的话,想讲给常蕙心听。
写完一张不够,再写一张……谢景连写四张,才将要对常蕙心讲的话倾诉完。谢景呆滞:他怎样才能将这些话传达给常蕙心?
阴阳永隔,鱼笺尺素寄不到。
皇帝再三思忖,将四张纸烧给了常蕙心。他一面烧,一面道:“蕙娘,你应该原谅我了吧。”
既然常蕙心已经原谅了谢景,就该陪他葬在一起。皇帝“巡幸择陵”安州,私下将常蕙心的尸身也悄悄运了过去。明面上,安州西北鹿山修建皇陵,鹿山右侧八里开外的仄山,修建后陵,同茔异坟,帝后百年后屹立互望,共享江山。
暗地里,谢景命人将寒玉床改置在帝陵玄宫的玉棺内。他亲自给她梳发,描眉,理面。常蕙心的发质有点硬,像修云殿的德妃;眼角那微微一点上挑的弧度,似碧康殿的淑妃;面颊摸起来肉乎乎的,又同菡萏殿的修仪相仿。
但无论德妃淑妃修仪,她们整体的模样瞧起来,都比常蕙心出挑。
所以常蕙心还是这么一直躺着,宛若沉睡的好,不然她一起来,瞧见他的女人各个比她俊丽,岂不臊死她?
谢景想到这里就笑了,两只俊眼一眯,眼角就起了细纹。他再仔细打量常蕙心的肌.肤,无须涂抹铅粉便自然白如凝脂,而那两张唇,却红似朱砂,整个人仿佛仍活着一样。
“我们俩的年纪差得越来越大了。”谢景笑着说。
皇帝将常蕙心的尸身抱入玉棺,轻轻将她平放好。他放眼四望,东角落里的持国天王多罗吒怀抱琵琶,要似将来他和常蕙心,弦弹得不紧不弛,功德圆满;南角落里的增长天王毗琉璃,慧剑斩烦恼,令他和她得大无量大觉醒;西边角落的广目天王留博叉,抓着赤龙,便是任世间千变万化,他仍牢牢抓她在手中。北边角落里的多闻天王毗沙门,持宝伞,挡住外事外力一切风雨,以后谁也不能来打扰他和常蕙心。
有四大天王镇守玄宫,更兼帝陵里外三层看护,以后他和她隔绝外物,永生长长久久。
皇帝最后探手,摸了摸常蕙心的脸颊,道:“乖,待朕百年之后,便就来陪朕的元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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