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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啪”地一声,竹简摔落在地。
皇帝的声音自上方冷冷传来,冷冰冰的两个字:“再找!”
“是,是!”黄济连忙领命退下。
一时间殿中只剩了那孤独站立的少年,天已冷透,他披一领玄黑鹤氅,愈加衬得面如冰玉,一双眸子湛亮出尘。内殿垂帘微动,薄暖走了出来,看见他的样子,低声:“还没有找到么?”
顾渊咬牙,“庆父不死,鲁难未已。”
薄暖没有做声。她记忆里的阿兄总是温润如水的彬彬君子,如何能与那乱国贼子联系起来?然而一桩桩一件件地点检过去,她才真的凛然心惊——
阿兄的心计之深,用意之远,几乎令人不能细想。
他的最终目的,究竟是什么?
“好了。”薄暖轻轻开口,自后方环住了顾渊的腰,将头靠在他挺直的背脊上,“不要多想了。”
顾渊低头,轻轻摩挲着她放在自己腰际的手,“阿暖。”
“嗯?”
“你的家人,与谋逆案无关的,都可宽赦。”
薄暖微微一笑,“多谢陛下,只是妾早已没有家人了。”
顾渊皱眉,“又说什么浑话。”
“我与我母亲不同。”薄暖想了想,“我父亲抛弃了她,她却毫无怨言。我做不到。我只要想到父亲将我丢在睢阳北城,十三年不闻不问……”她的眸光微微黯淡,垂下了蝶翅般的眼睫,“死者已矣,父亲当年的选择也自有他的苦衷,可是我心里的难受不是假的。”
顾渊静静地听着。她与他何其相似,多情又无情的父亲,痴情又断情的母亲。他这几日来反反复复地想,父皇当年对孝愍皇后罔顾天下物议的宠爱,怎么最后却换来孝愍皇后自投莲池的悲剧呢?原来说到底,父皇才是最可怜的人啊。
陆氏姊妹,艳冠长安,却没有一个当真爱他,反而都是为广元侯前赴后继地去了。
感情这事,真是幽微玄冥,难以计算的。
他默默地握着她的手,不自知地用力。“你害怕么?”
“怕什么?”她惘然。
“你也怕我会丢下你吧?”他的声音沙哑,“我是皇帝,天下一身,不是都说帝王薄幸?你怕不怕?”
她稍稍抬眉,似乎感到几分有趣,抿了抿唇,却又感到些微的苦涩。她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了。
怕么?自然是有些怕。
可是,难道因为害怕,就可以回头,就可以不爱了么?
因噎废食,那又是多么愚蠢啊。
她渺渺然笑了。
他问:“笑什么?”
“你要让我不害怕,便加把力气。”她笑说,耳根微红,娇羞的声音似细碎的蚂蚁爬得他脊椎一阵酥麻,“待到你丢下了我,我还可以陪儿子。”
他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,“你这是怪我不够花力气了?”
她将脸埋在他宽大的鹤氅里,笑而不言。
“真是放肆。”他低低地骂了一句,倏然转身,捧起她的脸,便重重吻了下去。
***
十月旦,因在国丧,免朝贺,薄太皇太后颁下懿旨,宣布皇帝年岁已长,足可亲政,此后一应事务,都不需再奏白长乐宫,望皇帝勤修祖业,善勉庶务云云。
承明殿上首的那一道垂帘终于撤去了。顾渊站在丹陛之上,望向泱泱臣僚,身后再没了那两道犀利的目光,竟然也觉出了几分寂寞。亲政之后,他下的第一道旨意,便是让仲隐抽调云州兵力,往益州平叛。
天下叛乱蜂起,他不断下旨赈灾、抚兵、安民,然而内库竟竭,新任的大司农连领旨都不肯了,赈济灾民、抚恤士卒、调拨粮饷,处处是钱,处处无钱。顾渊拆了东墙补西墙,顾此失彼,不遑宁处,大正四年的冬天,竟是要在一片哀鸿中度过了。
薄暖轻轻挑了挑灯芯,回头,书案上的奏简永远堆叠得高如小山,而那个人奋笔疾书时紧皱的眉头,好像永远都不会松开。
她没有别的话可以安慰他,只能在这样的深夜里一次次握紧了他的手,给他按揉着疲倦的肩。他抬眸,眼中的光影依旧冷亮,并未因国事疲敝而磨损了丝毫的锋芒。
“苦了你了。”他轻声,“我若成了亡国之君,只怕你真要做倾国祸水。”
“史笔曲直,哪里是我们能管得到的?”她顿了顿,“我只知道我的男人是千古一帝,不是亡国之君。”
他眸光一颤,仿佛风中之烛倏忽变灭,寒风拂过,殿宇萧瑟,他将她的手捧起,放在心口细细地煨着,“你相信我吗,阿暖?”
这个问题他问了太多次,惶恐地,忧悒地,静默地,她并不觉得这是个需要回答的问题,然而她还是安静地回答了:“我相信你。”
他回过头,将竹简轻轻抖了一下,墨汁微颤,“我要下一道罪己诏。”
她闭了闭眼,“这些不是你的错。”
“这些自然是我的错。”他微微一笑,“如今我既已揽了所有的权力,便也要揽下所有的罪过。阿暖,帝王之道,便是如此。”
*****
仲隐出征之前,最后一次来见顾渊,是在长安城北,孝怀皇帝的陵庙里。
大正五年正月,天子下罪己诏,痛陈己过,天下无言。正月的一切朝贺都免去了,年轻的皇帝带着宗室勋戚,径往长安城外郊祀,并祭祖庙。
巍巍山陵,纵目望去,本朝高祖、太宗、孝安、孝桓、孝恭、孝钦、孝怀诸帝的陵寝一一整齐环列,封土比天而高,仿佛无声的威压。天色阴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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