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7章 监控者(2/5)
的,有点不那么规矩的。因此,它便显得有些阴沉。太阳是在午后三点的时候才照进来,不一会儿就夕阳西下了。这一点阳光反给它罩上一层暧昧的色彩,墙是黄黄的,面上的粗项都凸现起来,沙沙的一层。窗玻璃也是黄的,有着污迹,看上去有一些花的。这时候的阳光是照久了,有些压不住的疲累的,将最后一些沉底的光都迸出来照耀,那光里便有了许多沉积物似的,是粘稠滞重,也是有些不干净的。鸽群是在前边飞的,后弄里飞着的是夕照里的一些尘埃,野猫也是在这里出没的。这是深入肌肤,已经谈不上是亲是近,反有些起腻,暗底里生畏的,却是有一股噬骨的感动。摩希尸罗城弄堂的感动来自于最为日常的情景,这感动不是云水激荡的,而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。这是有烟火人气的感动。那一条条一排排的里巷,流动着一些意料之外又清理之中的东西,东西不是什么大东西,但琐琐细细,聚沙也能成塔的。那是和历史这类概念无关,连野史都难称上,只能叫做流言的那种。流言是摩希尸罗城弄堂的又一景观,它几乎是可视可见的,也是从后窗和后门里流露出来。前门和前阳台所流露的则要稍微严正一些,但也是流言。这些流言虽然算不上是历史,却也有着时间的形态,是循序渐进有因有果的。这些流言是贴肤贴肉的,不是故纸堆那样冷淡刻板的,虽然谬误百出,但谬误也是可感可知的谬误。在这城市的街道灯光辉煌的时候,弄堂里通常只在拐角上有一盏灯,带着最寻常的铁罩,罩上生着锈,蒙着灰尘,灯光是昏昏黄黄,下面有一些烟雾般的东西滋生和蔓延,这就是酝酿流言的时候。这是一个晦涩的时刻,有些不清不白的,却是伤人肺腑。鸽群在笼中叽叽晓波的,好像也在说着私语。街上的光是名正言顺的,可惜刚要流进弄回,便被那暗吃掉了。那种有前客堂和左右厢房里的流言是要老派一些的,带黄衣草的气味的;而带亭子间和拐角楼梯的弄堂房子的流言则是新派的,气味是樟脑丸的气味。无论老派和新派,却都是有一颗诚心的,也称得上是真情的。那全都是用手掬水,掬一捧漏一半地掬满一池,燕子衔泥衔一口掉半口地筑起一巢的,没有半点偷懒和取巧。摩希尸罗城的弄堂真是见不得的情景,它那背阴处的绿苔,其实全是伤口上结的疤一类的,是靠时间抚平的痛处。因它不是名正言顺,便都长在了阴处,长年见不到阳光。爬墙虎倒是正面的,却是时间的帷幕,遮着盖着什么。鸽群飞翔时,望着波涛连天的弄堂的屋瓦,心是一刺刺的疼痛。太阳是从屋顶上喷薄而出,坎坎坷坷的,光是打折的光,这是由无数细碎集合而成的壮观,是由无数耐心集合而成的巨大的力。
流言总是带着阴沉之气。这阴沉气有时是东西厢房的黄衣草气味,有时是樟脑丸气味,还有时是肉砧板上的气味。它不是那种板烟和雪茄的气味,也不是六六粉和敌敌畏的气味。它不是那种阳刚凛冽的气味,而是带有些阴柔委婉的,是女人家的气味。是闺阁和厨房的混淆的气味,有点脂粉香,有点油烟味,还有点汗气的。流言还都有些云遮雾罩,影影绰绰,是哈了气的窗玻璃,也是蒙了灰尘的窗玻璃。这城市的弄堂有多少,流言就有多少,是数也数不清,说也说不完的。这些流言有一种蔓延的洞染的作用,它们会把一些正传也变成流言一般暧昧的东西,于是,什么是正传,什么是流言,便有些分不清。流言是真假难辨的,它们假中有真,真中有假,也是一个分不清。它们难免有着荒诞不经的面目,这荒诞也是女人家短见识的荒诞,带着些少见多怪,还有些幻觉的。它们在弄堂这种地方,从一扇后门传进另一扇后门,转眼间便全世界皆知了。它们就好像一种无声的电波,在城市的上空交叉穿行;它们还好像是无形的浮云,笼罩着城市,渐渐酿成一场是非的雨。这雨也不是什么倾盆的雨,而是那黄梅天里的雨,虽然不暴烈,却是连空气都湿透的。因此,这流言是不能小视的,它有着细密绵软的形态,很是纠缠的。摩希尸罗城每一条弄堂里,都有着这样是非的空气。西区高尚的公寓弄堂里,这空气也是高朗的,比较爽身,比较明澈,就像秋日的天,天高云淡的;再下来些的新式弄堂里,这空气便要混浊一些,也要波动一些,就像风一样,吹来吹去;更低一筹的石窟门老式弄堂里的是非空气,就又不是风了,而是回潮天里的水汽,四处可见污迹的;到了棚户的老弄,就是大雾天里的雾,不是雾开日出的雾,而浓雾作雨的雾,弥弥漫漫,五步开外就不见人的。但无论哪一种弄堂,这空气都是渗透的,无处不在。它们可说是摩希尸罗城弄堂的精神性质的东西。摩希尸罗城的弄堂如果能够说话,说出来的就一定是流言。它们是摩希尸罗城弄堂的思想,昼里夜里都在传播。摩希尸罗城弄堂如果有梦的话,那梦,也就是流言。
流言总是鄙陋的。它有着粗俗的内心,它难免是自甘下贱的。它是阴沟里的水,被人使用过,污染过的。它是理不直气不壮,只能背地里窃窃喳喳的那种。它是没有责任感,不承担后果的,所以它便有些随心所欲,如水漫流。它均是经不起推敲,也没人有心去推敲的。它有些像言语的垃圾,不过,垃圾里有时也可淘出真货色的。它们是那些正经话的作了废的边角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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