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富春江水(1/2)
北方的冬天很冷,人像屋檐上的腊肉似的,在风中被吹得干红干红,刷刷嗖嗖的冷。水笙跺了跺脚,发觉那地就像是结成了块,冻得硬邦邦的,迟钝的痛楚从脚底板一直延伸到脑门上。
可是水笙还是高兴,她终于进了西陵王府了。
西陵王府是怎样的呢。
门墩是毫无杂质的白玉狮子,门阶是上好的墨绿翡翠,屋顶上铺满了淌着水光的琉璃瓦,殿角走兽镶着金嘲风,就连丫鬟们的腰带都是用金线绣花,每一朵的形态都不同,更别提那满屋子的金石玉器,古玩珍宝,琳琅满目,犹如仙境。
水笙心想,在这样的地方做丫鬟,这也算是造化了。也难怪人都说,宁娶大家婢,莫纳小家女。
三年前水笙还是良民,虽说不富贵,但也安安稳稳地住在富春县,不为生活烦忧。据说是父母都去了外面做买卖,请了个老妈妈来照顾她。她每日闲闲就去扯草喂兔子,偶尔会偷偷跟着邻居的孩子去村里的私塾,童子们在里头上课,她躲在外面悄悄往里面看。
直到入夏的那场大水,席卷了一切。
直到很久之后,水笙还是会从梦中惊醒过来——梦里铺天盖地的洪水,像是一条翻滚着的黄色巨龙。
梦中的场景永远是她被困在其间,小小的手死死抓着浮木,大口大口的呼吸。
那是个闷热的雨季,又是个突然放晴的下午。
水笙正窃喜着连着好几天下雨,难得有天天晴能偷偷溜出去玩儿的时候,没想到忽然天上一个霹雳,就有人跟着喊道:“龙王爷发怒啦!”
“发大水啦!”
“快跑!”
她只记得黄澄澄的水扑了上来,像是一条张牙舞爪的恶龙。就算是平素最凶悍的野猪,也不及它的威风。四处都是无路可逃,人群夹着水笙,只管往高地跑。
等到水退了下去,农田庄稼毁了不说,水笙却是找不到家了。她又急又饿,在路边直哭。村里的人大多都遭了难,自顾不暇,也没人顾得上她,反倒是私塾先生的儿子偷偷塞给她两个馒头。
水笙那时候才知道什么叫饿。
真饿啊,大家都饿。
一开始还能抓到山鸡野兔,后来胆子大的去抓狼,狼饿,人更饿,水笙见人拿着柴刀就往狼群里冲,只觉得昏了头。
狼在咬,人也在咬,血淋淋的。
分不清楚谁才是野兽,或者都是。
水笙的腿直发软。
她似乎明白了,等到狼也没了,后面的日子就不是吃草根能过的了。人的眼睛是红的,瞳孔里面看不到人。
好在后来朝廷派人下来了,不到半个月就平息了祸乱,又从别的地方拨了粮食过来,每日发白粥。
饥民眼见有东西吃,不必拼命,又看到军队,知道强抢没戏,就各自寻找出路去了。
这场共工之祸几乎将富春江一带尽毁,富春县虽然不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,却也一蹶不振,哀鸿遍野。但是治水的人乃是当今皇帝的幼弟西陵王陆珩筇,英勇果敢,以铁血手腕镇压了灾民的踳乱,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重整了县治,又拨粮送粥,派医施药。
至此,才算真正的风平浪静,然而生活却没有那么简单。
水笙狼狈不堪地站在自己门口,看见一片残砖烂瓦,几乎认不出来曾经的模样。可是她心里却明白了,房子塌了,老妈妈也不在了。
她想哭,却是哭不出来。
她想要回到从前,眼却麻木了。
邻居家的张婶子看她可怜,带着她去领了稀粥。
“丫头,你知道自个今后怎么办吗?”张婶子粗声粗气地问,“你家那个老妈妈不在了,你知道你爹娘在哪里吗?”
水笙这才慌了,她不知道。
这也意味着,也许别人都能回到正常生活,唯独她不能。
她心里难过的不得了,被张婶子这么一问,铺天盖地的软弱无力朝她袭来,这才嚎啕大哭,像是积累了好久的委屈,彻底地宣泄出来了。
张婶子还不痛快,又接着问:“过两天朝廷也不派粥了,你一个小姑娘,要怎么办?”
水笙不知道今后能怎么办,心里慌得很。她什么都不会,又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到底是谁,纵然是再熟悉的地方,也觉得被生活逼的可怕得很。
哭着哭着又哭不动了,肚子饿的太厉害。
后来她吃了张婶子的一个黑面馒头,就被张婶子卖给了人牙子——官兵走了没多久,各地的人牙子就上来寻人,说是教养姑娘,其实大家都清楚,灾年家里人多的,想要活下去,只能卖儿鬻女。
那时候张婶子就把水笙给卖了。
水笙年纪小,不懂卖了是什么意思,但她饿,饿到闻到粥味都走不动。只听说能养活自己,几乎是欢喜雀跃地去了。
直到后来,水笙才知道把自己个卖了不是好事情。
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人牙子那里,又被一批浓妆艳抹的妈妈挑来挑去。说是去学弹琴,学书画,水笙有些跃跃欲试。
她想学这些啊,听说大户人家的女儿都要学这些呢。
其中一个挑着水笙的下巴看了看,叹了口气,“生得倒不错,只是这种灾年都生得胖,今后怕是瘦不下去。”
水笙心里明白她这是嫌自己胖了。刚想说自己认识字,旁边那个小姑娘猛地踩了水笙一脚,水笙吃痛,脸皱成一团,后面那排有个姑娘就已经喊道:“妈妈,我会绣花。”
买回来的这批姑娘里面漂亮纤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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